叶安安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拳头，越攥越紧。

  桌子那头，处长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宏伟的计划，唾沫星子已经让旁边的副处长无处可躲。

  所有在座同事都很默契地开始了集体神游。在此之前，每次会议都是打盹的最好时机。散会后满地都是大家撕掉的活页纸——都被口水打湿了。处长觉察到这样下去是极大的浪费，于是专门针对此事召开会议，命令把会议室的空调调到23度，还让两台落地式空调对着吹。这下谁都睡不着了，只能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打颤一边神游。

  你管得了我的身体，难道还想管我的思想么？

  这次叶安安没有睡着，也没有神游，因为她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开了这么多会，一个简单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处长陶醉于他的长篇大论，陶醉于人们因为他一句话就坐这里听他的长篇大论，陶醉于权力带给他的快感。殊不知对别人来说，这是一种折磨。

  这个时代，就是人与人互相折磨。

  叶安安想逃，逃出这间让人发冷的办公室，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工作。但是很快，她就悲哀地想到，在她的未来里，没有“逃”这个选项。

  生在这个时代的人都被认为是幸运的。人的价值有多种实现渠道，然而只有两个方向，向上或向下。如果不想被践踏在社会的底层，从一生下来，就要选择好的抚养方式；上学了，要选择高素质高教育质量的学校；毕业了，要选择报酬丰厚有前景的单位；适龄了，要选择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了，要选择生儿育女……这样的选择直到死亡，终于没得选，因为谁都不知道死神的决定是怎样。一生充满了选择，然而要想活的主流就只有那唯一的选项。

  她也是一路选择到了这里。小时候爸妈替她选，等自己独立之后，她发现除了遵循父母和社会教会她的方向外，她不会选：选择不停地学习，从初中到大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按照专业选了一个安稳的事业单位，解决北京户口；眼看已经是剩女，她还要选择一个看得上的追求者，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结婚……这些该死的选择。

  内心有过挣扎，但是选择的脚步没有停下。

  她松了松手，掌心已经被手指压出了痕迹，额头上竟然有汗。奇怪，为什么今天这么烦躁：这会已经连续开了三个小时了，再忍耐一下，快结束了。

  处长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我们把这次活动整体推出去，多精彩，对不对？非常有气势！对不对？我再总结一下这次活动的重点，然后我再补充三点要求，就三点啊。”

  三点三点，三点你个头啊！这三点上上上个会议就讲过，你有点新鲜感好不好？不要因为自己记性差就把别人当傻子！看到大家冻得要命，强打精神听这些陈词滥调，你就实现人生价值了？你也年纪一把的人了，迷恋这点权力干什么？也许你当官之前爬的不容易，也许也有这么一个变态领导喜欢开会，但是你一定要报应在我们身上么？有点进步好不好？你这是在浪费，浪费电，浪费水，浪费纸张，浪费每个人的生命！我真想把听过的你所有的废话都记下来，揉成一团扔到你脸上！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双手支着桌子站着，桌子对面是处长惊恐又愤怒的一张脸，桌子两旁是仿佛被石化的同事。所有的脸都朝向她，她呼呼喘着气，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地跳。

  原来刚才不是默念，她把所有的话都大声地泼向了处长。意识到这一点，她没有停留，转身离开了会议室。回到工位，她动手把电脑硬盘全部格式化，把桌子上属于自己的照片收起来，拿起背包走出办公楼。其他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带走，办公桌上摆满的是工作，而不是人生。一路上除了注目礼没有人阻拦。经过会议室时，她似乎看到平时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处长瘫坐在那里。

  叶安安终于给自己创造了一个选项，那就是“离开”。

  自由的空气果然是甜美的，自由的生活果然是阳光明媚的！

  可外边怎么这么黑？

  现在不过是上午十一点，叶安安站在马路上，看到满大街的人们都像是要止住鼻血一样仰头看天，没人惊讶此时与白天不符的黑暗。她猛然记起，今天是日全食。号称３００年一遇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准备了望远镜，赶紧从包里拿出来朝天上看去。

  这时旁边响起了一个老头的声音，“姑娘，用望远镜看日食对眼睛有伤害的。要用防护镜。”

  莫名的怒火腾地升起，也许是刚才的小宇宙还没燃烧完。“为什么非要带防护镜，是谁规定一定要有这个选择？如果我就不这么选择会怎样？”

  叶安安一手指着天，一手抬起望远镜，坚决地抬起头，“从今天起，姑娘我再也不要这该死的选择！”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周围的景象开始高速旋转。叶安安忽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视网膜上残留的日食的样子。她无法思考，她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日食的样子开始变化，中间的阴影中透出一丝丝光亮，逐渐组成了一个模模糊糊形状诡异的物体。这个发着光的物体开始说话，于是叶安安的听觉又回来了：“恭喜你成为太阳系第２５０位幸运者，将获得时空穿梭的机会一次。”

  开玩笑！我被太阳系选择了？叶安安只觉得大脑瞬时一片白茫茫。“你是上帝派来的么？”叶安安听见自己不确定的声音响起。那个光亮的物体机械地说：“每位被选择的人只有一次发问机会，你确定要问这个么？”

  “不不不，那我换一个，有谁和我一起么？”

  “在你前面刚送走的叫武媚娘，后面还等着一个叫达芬奇的。”

  还处在震惊中，叶安安只觉得有一束亮光冲进她的眉间，随后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