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记
作者:小依诺诺      更新:2015-06-26 18:42      字数:0
  九十年代的小朋友每天上学会往兜里揣一两块钱,下课后在小卖部买些辣条啊梅子啊坐在楼梯口边聊边吃。然而这不是珍泪的生活,如此体贴的孩子是不会拿奶奶的钱来买课间二十分钟欢愉的。

  女孩的学习生活很充实,超越自己就是胜利。那些属于八岁小孩的肆无忌惮在珍泪看来已经过时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便把这一生的幸福感全部体会了一遍,她很富有,什么都不缺。可是家里的奶奶很贫穷,并贫穷了将近一辈子。女孩心里想,应该分些满足给老人的,在这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幸运只因彼此滋生···

  情感是老父亲藏在地下室里的女儿红,时间越久越耐人寻味。许孟瑛祖孙凭借着这份情感渐行渐安稳,不用相机,幸福永生定格;不用出游,整个世界尽在眼中;不用山珍海味,厨师许孟瑛照样变得出爱的盛宴···

  珍泪似乎慢慢淡忘了自己本该有一双父母,家里本该有一个保护她们的男人,只是在每一个平静的日子里,珍惜仅有的一点一滴一人一事。

  九八年夏天,同九一年一样顽固。直觉告诉女孩这是一个不一样的夏天,直到奶奶告诉珍珍,下个星期爸爸要回家了。兴许这就是所谓唯一,所谓血缘牵系。女孩只是无所谓地应着,回来就回来呗,他是该回来看看了,问问他下个学期的学费打算怎么办。

  阿松回来总能引起同心村民的一阵骚动,八年前,“死而复生”,带回一个婴儿,八年后,风光地出现,带来一个陌生的女人。

  许孟瑛带着孙女去国道出口的地方接儿子,之前儿子电话里吩咐好老人在那里等他们。去的路上,许孟瑛一再跟珍珍说,见了爸爸要叫爸爸,要是爸爸带朋友一起回来,要有礼貌。女孩不知道奶奶话里的意思,只是闷闷地说,哦。

  一路上,珍泪紧紧牵着奶奶的手,即将看到的男人似乎几年没有见过了,他真的是我的爸爸吗?长什么样呢?我已经不记得了。真的像林姐姐说得那样,若干年前辛辛苦苦把我带回奶奶身边的人吗?他喜欢我吗?真的会对我和奶奶好吗?

  天气还是很热,珍泪的小手却冰冰的,老人握紧孩子的手,她知道这孩子有个特点,心里一紧张或者一难过,不管多热的天手脚准冰凉。

  “珍珍,马上就要见到爸爸了,开心点!”老人用手轻轻捏了下孩子的脸颊,孩子这才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在路口等了不到五分钟,阿松便出现了,穿着白皙的衬衫,好看的西裤和皮鞋,在阳光地上说不出来的耀眼。一看到珍珍连忙跑上来抱起孩子转了几个圈,身上扑鼻的香气将女孩熏得有点晕。珍珍真的无法适应这个男人,满脸的排斥,然后挣扎着下来了。老人上前摸摸孩子的头,对阿松说,孩子好久没见到你,不好意思呢。

  娘,没事儿,你辛苦了···回家再说吧···

  说着,阿松朝身后的女人示意了一下,这是我娘,这,就是珍珍,走,回家再说。

  突然场面有点冷,许孟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儿子身边的女人,从来也没听说过她,笨拙的儿子此时也忘了跟家人介绍这个如仙女般干净的女人,老人朝她笑了笑。

  女人说,阿姨好。

  珍珍一直躲在奶奶身边,离他们远远的。无形之中,阿松似乎看到女儿满脸的“请勿靠近”,满眼的陌生。

  回到家之后,许孟瑛开始到厨房忙活,村人听说阿松回来了,都凑到许家来看看。

  女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抱住珍珍喃喃地说着什么,孩子没听懂,也不想懂。珍珍跟奶奶今天特意穿的新衣服在这对男女面前显得如此陈旧与穷酸,一下子,珍珍感觉到了另外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她早上还跟燕子炫耀着领口上的蝴蝶结,现在就悄悄地想藏住那干瘪的样式了。其实小小的她不想计较这些,只是当她看见女人黑色的皮鞋在所有村人的布鞋堆子里闪闪发光时,她狠狠地推开了她。珍珍心想,不管她是谁,同心村都不适合她。

  女人知道孩子会是这番反应,连忙蹲下来,温柔地对孩子说,珍珍,听爸爸说你很乖,阿姨很喜欢你呢,你知道吗···珍泪看了一眼女人的脸,很漂亮,像小鹏家电视里常放的女人一样,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嘴唇红红的,可是这个长相不错态度不错待人不错的阿姨却让珍泪莫名的厌恶。可能就是那双耀眼的皮鞋惹的祸,在她们中前硬是横亘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村人们笑嘻嘻地调侃阿松,说哪里给他捡了个这么标志的女人,看阿松现在穿的这么时髦,八成是赚到钱了,问他是不是带回来打算结婚呢。阿松憨憨地笑,也不作声。

  女人一直看着珍泪,眼里时不时泛些泪光,珍泪不知道眼前的女人为什么要这样,心里只觉得恶心,希望她可以赶快消失。

  后来大家知道了,这个女人叫陈琳,是湖北人,阿松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两个人谈得来,也就慢慢在一起了,这次带陈琳回来,阿松心里应该也有自己的打算吧。

  村人纷纷离开了,而关于阿松和女人的这个话题才刚刚开始。许孟瑛在厨房里独自忙着,珍珍想看看奶奶,可是女人总是缠着自己不让走,珍珍想起奶奶吩咐过的要有礼貌,突然不再任性了。

  这天,许家的餐桌上前所未有的丰盛,女人一直要跟珍珍坐在一起,不停地给孩子夹菜,看上去,她真的挺喜欢眼前这个天使般的孩子。许孟瑛时不时询问些关于他们的情况,这样场面不至于那么冷清。

  阿松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娘亲的话,时不时看一下女人的反应。这顿饭吃的很尴尬,珍泪很快就放下了碗筷,挪到奶奶身边。就剩男人跟女人低着头吃饭了,珍珍突然喊了声爸爸。男人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说,珍珍有事吗?

  “我下一学期的学费是三百六,你会帮我交吗?”女孩开门见山。

  男人愣了一下,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回来孩子主动说的第一句话不关乎情感,不是寒暄问候,而是对一个父亲的质问。男人心里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孩子是什么时候了,女儿从筷子那么长的一丁点儿长成了漂亮的小丫头,这个漫长的过程,作为父亲的自己又在做什么呢?当年保护孩子的热情与决心孩子又能体会多少?

  男人重新低下头,说,珍珍,这些年爸爸对不起你和奶奶,你再给爸爸一次机会,让爸爸弥补你们,弥补你缺失的部分。

  “珍珍什么都不缺,只是不想奶奶那么累,她没有工作,靠种点田供我读书,你们知道她有多辛苦吗?在人家睡觉的时候她在田里打药水,人家过节的时候,她在菜市场卖菜,因为过年过节东西能卖个好价钱,人家的儿子给老娘买衣服买鞋子,她要自己做几个人的活把钱省下了给孩子买衣服买鞋子···”女孩已经泣不成声,“奶奶没有一件新衣服,从来不喊累不怕苦,她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可是你们呢?你呢?”许孟瑛忍住眼泪,不想孩子再说下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珍泪这才平静下来。

  孩子的一番话后,四个人都嘤嘤哭起来,末了,还是许孟瑛打破了这个局面,“松,孩子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没什么怨,现在生活也还说得过去,只是我年纪步步老了,不可能陪谁一辈子,以后万一我有个什么,你小子万万不能耽误了孩子···现在什么都不说了,好好地吃顿老娘做的饭,也让小陈休息休息。许家不许哭哭啼啼,没什么天大的事儿,挺一挺都过得去。”

  许孟瑛就是这样的女人,眼泪解决不了的问题兴许只有汗水能解决。只有许孟瑛可以这样对待这些孩子。

  陈琳在许家住了下来,与农村格格不入的女人连微笑都得那么的小心翼翼,斜对阳光45度角让每一个表情显得如画一样完美。阿松跟娘商量着把小房间让给陈琳放东西,陈琳东西多,不能委屈了人家,珍珍跟他们睡大房间,至于老人,暂时委屈一下睡厨房。许家的厨房不小,睡一个人不成问题,许孟瑛想了想,好吧,你看着办吧。阿松答应娘用不了多久再给娘装修一间屋子,老人笑笑,没事。

  这样安排,珍珍不干了,女孩说,要么我跟奶奶睡厨房,要么不换。总之,珍泪跟许孟瑛不分开。

  在这个顽固的世界上,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终究不会是娘亲,或是自己千方百计要讨好的女人,或是自己望眼欲穿等来的女儿,至于那个把自己放在首位的老母亲,在不平衡的天平上摇摇欲坠,反正是自己的娘,受点委屈不会埋怨什么的。

  还是,把娘的福放在最后给吧。

  可是有多少人懂,放在后面的不一定还能拿出来,那些留好的福不一定都能完璧归赵。

  阿松觉得很无奈,老实的男人终究没有本事取悦自己的女儿,他小声跟娘说,娘,就委屈你们几天,很快的···

  其实不管怎么安排,结果注定一样,阿松是个没有主见的男人,许家没有多余的房间,而陈琳就是阿松想法设法要讨好的女人,所以结果注定是许孟瑛做出退让,谁让那是自己的儿子呢,谁让天底下的子女注定可以仗着母亲无私的爱而肆无忌惮呢。

  陈琳确实对珍泪很好,天天对她嘘寒问暖。她说珍泪的名字不好听,建议给她改个名字,许孟瑛本来很犹豫,叫惯了珍珍干嘛突然要改名字呢?但陈琳说的也有道理,孩子叫珍泪,这不是一辈子都带着个泪字吗?多不喜庆。现在孩子有爸爸妈妈的爱,应该像所有小朋友一样幸福,还是改了吧。考虑再三,许孟瑛同意帮珍珍改个大名,孩子已经懂事了,自己有想法,听说要改名字时连忙说,我自己想吧,你们不用费心了,想到比珍泪好的就换。第二天珍珍跟奶奶说,她想好了,就叫依诺,小名还是珍珍。老人咧着嘴笑,没想到小鬼读了些书,还真有两下子,会取名字了都。

  在派出所登记了一下,珍珍从此换了面貌,叫许依诺。大家都说依诺是个好名字,很诗意,听着比珍泪开朗一些阳光一些,有人问,珍珍起的这个名儿有什么意思啊,小丫头神秘地说,现在不能告诉你,嘿嘿···

  许家的日子在多出一个女人之后变得有些正式了,这个正式在于生活上的到位,毕竟不能亏待了人家。许孟瑛要想的事情更多了,关于开销,关于调理生活,关于陈琳,关于以后的珍珍。

  珍泪曾经听人家说,后妈一般都很坏的,于是心里格外地警惕这个女人。陈琳的生活跟生在农村的他们有所不同,样样追求高品质,这在农村,根本享受不起,她还不干活,也没工作,一天到晚等着奶奶伺候。珍珍观察了几天,越想心里越恨这个女人。直到爸爸说,要给陈琳买辆摩托车,方便出行,女孩彻底爆发了。

  买摩托车的事是陈琳在带珍珍出去玩了两次之后提出来的,每次出去,都得走上好远的路才能坐上公交车,每次到了想玩的地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所以她想要辆摩托。阿松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女孩心里清楚,一辆摩托不是一点钱就能买到的,这边奶奶拼死拼活地攒钱给她读书,那边他们却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小小的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女人,于是那天吃饭的时候,珍珍摔桌子砸板凳摔盘子扔碗地反抗着,女孩很聪明,专捡摔不坏的东西摔,边摔嘴里边说,你给我走,我家穷,给不了你要的快乐···

  女孩心里想,不管怎样,这一次赶走陈琳的计划势在必行,一定要狠一点,这样女人才肯走。

  “这个家里有你就没有我···”这是珍泪的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坚决,让在场的四个人包括阿松都震惊了,没有人能去剥夺孩子偶尔一次说“不”的权利。

  孩子已经表态了,还很严重,陈琳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尽管心里多疼她多爱她,孩子还是要赶她走,没得商量。阿松两边讨好却两边都不是人,想骂孩子又羞于开口,孩子本来就没有错。这一番折腾之后,陈琳真的走了,临走前,她深深地抱着珍珍,说,孩子,要好好的。

  阿松送走陈琳,显得很平静,并没有想象中沮丧,只是看着女儿,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那一晚,许孟瑛和依诺就搬回了小房间。晚上,老人抱着孩子,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每天想着同样的问题,每天都在询问关于那个女人与孩子的答案。她嘴上嗔怪孩子太任性,心里却热热的,是啊,到哪儿能找到依诺这样懂事的孩子呢?

  “后妈”风波总算过去了,阿松明白了,女儿心里是渴望被保护的,心里是想保护奶奶的,他应该可以理解也应该欣慰,小小的孩子比他要懂事多了。

  许家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依诺心想,就算自己是孤儿也罢,只要有奶奶在,生活就有继续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