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记
作者:小依诺诺      更新:2015-06-26 18:42      字数:0
  这年三月柳絮纷飞的时候,依诺果真一步一步走过了晦暗,脚底畸形的石子早被磨得圆滑了,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坦荡生活。

  小米在信里跟依诺说:姐,我真的受够他们了。永远都是这样,吵吵吵,不得安宁。我干妈打电话让我去玩两天,我真的挺想去的。我跟我妈说了,她像疯子一样冲我发火,还打电话说我干妈的不是。我真受不了他们了,怎么这样啊。还有他,姐你知道吗?我一个人都不敢在家,他总是动手动脚的。姐,马上清明了,你回来吧,我跟你一起去看奶奶。

  依诺这才想起来,上次在家已经是过年的时候了。有时候想到小米心里隐隐地酸疼,可是她不能回去,回去干吗呢?看着家里死寂的墙壁,心像沾满灰尘一样不舒服。从前笑话她孩子气的家现在看来只能让她越来越有窒息的感觉。

  陆小凡趴在依诺肩上看她拆开又封上精美的信件,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地羡慕起来。

  “依诺,谁给你写信啊?这年头这样的表达方式可不多了呢。”

  “是我小妹啦,我们姐妹一直这样的。”依诺可不想遮掩一丁半点自豪感。

  “好吧,我还以为是谁写的请书呢。你亲妹吗?”

  “不是——也是。”依诺抹了又抹信封,平到没法再平了。她也不知道小米算不算自己的亲妹妹,反正说了别人都不会懂的。

  “到底是不是啊?”陆小凡觉得这个问题不该有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你别告诉我你妹是私生女哦。我知道了,你们这是暗地里通信是吧?”

  依诺差点笑出了声,陆小凡的确是个小说的超级爱好者,想法总这样乱七八糟的。

  “好啦,回座位啦,收起你的想象力,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可以写成小说的。傻妞。”依诺拍了拍陆小凡的背,这女子,确实很无聊。

  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可以写成小说的。依诺回味了一遍自己的话,抿嘴一笑,确实有道理。所以,她应该很坦然地去看前面即成的风色,不用给自己太多纷扰,她可没那么幸运,正巧成了小说的女主角。

  依诺提笔回复小米:亲爱的,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忍忍吧,姐姐会一直陪着你啊。不要跟他们闹,没用的,不用搭理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清明回家看你。

  依诺坐上回家的公交,风从窗缝里透进来,一点一点散的迷离。春天的味道很淡很清新,深深吸气能尝到满满的甜头。

  好久没人来过的墓地,周围仿佛突然冒出来一丛野草,春天的新绿颜色在仓促的画面里显得格外刺眼,姐妹俩蹲在坟前,那些依然过去的过去,仿若在眼前又过了一遍。墓碑上落了一圈灰尘,依诺皱了皱眉伸手用衣袖擦拭着。这块落在荒野深处的栖息之地,因风附上了尘土,时间一久,便颜色斑驳起来,恰恰成了依诺世界里最干净最暖的地方。

  “姐,我听说我不是亲生的。”小米埋着头,打破了沉寂。

  依诺看着墓碑出神,没听清小米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应和:“啊。”

  “呼——”小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空气都弄得沉重了。“我就知道,一直都懂,我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依诺这下回过神,听出小米的悲伤,连忙转过脸看着她说:“小米,别听人家乱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终究是我的亲妹妹。”依诺搂着小米的肩,让小米靠在自己怀里,妹妹支撑了自己许久,她想支撑妹妹更久。

  “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但我都没有表现出来。”

  “哎呀,小鬼,瞎想什么呢!”依诺苦笑着,小米小米,你让姐姐怎么跟你解释呢?

  “从上次在干妈家,干爸让我喊他爸爸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其实我心里有数,但是我不相信是他们不要我,不想相信。”小米把脸埋得更低。

  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坐着享受爱,幸福来得理所当然;一种是苦苦寻爱,在寻爱的路上愈渐卑微。依诺姐妹把她们归于后者,于家人与世界,她们终究被堆积在最偏僻的角落。依诺曾经苦苦哀求,可不可以有一天,一觉醒来,她有熟悉的家人和完整的家。有一张小而温暖的床,一群像儿时那样天真的朋友,一个不会太冷太孤单的冬天。她以为,岁月搁置了她的愿望,在已成定居的命运面前,越是喊得歇斯底里,越是不被注意。而许小米,藏着掖着,笑着闹着,等不经意长大的时候,眼泪突然滑到嘴角,她多希望,她可以简单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从来没有抱养寄养甚至是遗弃一说,她多希望,自己在强硬地拒绝抱怨了十几年的生活时可以不用心痛比自己更微缈的许依诺。

  天色越来越暗,春天的傍晚气温一下子降了很多,依诺转身给小米裹了裹衣服。也是这个季节,许孟瑛还在屋后的竹园里带着两个女孩挖春笋,依诺跟着奶奶,小米跟着姐姐,许孟瑛说,这两天早晚温差大了,小米已经有点淌鼻涕,早晚注意加衣服啊。话还在耳边呢,小米已经找不到昔日的温度了。

  许孟瑛的墓地距邻村的小河十几米远,河面上清晰地漾着涟漪,风就顺着水圈圈转啊转转到了女孩子耳边。依诺恍惚间听到了奶奶的声音,“珍珍,珍珍宝贝儿,别皱着眉啊孩子,眼泪汪汪的干什么,早春的风得把脸给吹皴了,可丑呢。”

  依诺抬头盯着墓碑,照片里奶奶的嘴角确实抖动了一下,她伸手去摸摸遭了岁月蹉跎的纸照片,一摸,手指就被刺痛了。

  “小米,把眼泪擦擦,别把脸给弄皴了。再给奶奶磕个头,回家。”说完女孩儿在坟前深深磕了几个头,牵着手起了身。

  两人总算放下了一些,轻快地沿田边小路前后走着。

  渐渐地,渐渐地,消失成荒芜田间的两抹黑晕然后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