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荒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从腰后抽出玉箫，递至莫泠思面前，“玉箫为证。”】

  “驾……驾……”一个粉红色的身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绝尘而去。

  莫泠思一手紧紧握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狠狠挥舞着，她心事重重地望着眼前有些崎岖的路，一下又一下地抽在马儿肥硕的屁股上。

  若不是容芷解了薛兆弥的‘红人醉’，恐怕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玹洛和薛少卿之间的故事，甚至一辈子不会明白玹洛曾经所承受的痛楚。莫泠思想，忘记所爱之人已经是让人椎心刺骨，生不如死了。可师父自那一日后，竟因悲痛所致，毒性攻心，被生生断了七情六欲，成了一个真正的“无心无情”之人。如果现在薛少卿还活着，他会后悔自己当初的所言所为么？

  莫泠思疑惑地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她知道的只是每每想起玹洛那张冰冷的脸时，便会有一种剜心般的疼痛。她是她的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禁扬了扬头，更加用力地扬起马鞭，朝身后狠狠地抽了下去。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十三年了，她回去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但她就是突然很想念师父，很想回去见她一面，很想撒娇般地唤她一声，然后笑嘻嘻地说，“师父，我回来了。想吃咱们银月宫的冰梅糕了。”

  然而，若不是知道了玹洛和薛少卿的故事，莫泠思或许不会这么急急地赶回银月宫。若不是她这么匆匆地离去，或许就不会与舒云荒分别，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很多年以后，她总是想，假如一开始，她便知道会是这种结局，那么，她还会选择义无反顾的回去么？

  可惜，世上没有假如，更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银月宫。

  站在明月阁外，不知怎地，莫泠思突然不敢进去了。她徘徊了好一阵子，敲门的手伸出了，又缩回去，反反复复好几次，却始终不敢落下。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突然屋里响起一个熟悉且清冷的声音，“还要在外面杵多久？”

  她猛得惊了一下，吐了吐舌头，一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我回来了……”莫泠思怯怯道。

  “嗯。”玹洛淡淡地应了一声，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安静地看着，头也没有抬一下。

  “师父……”莫泠思又轻轻唤了一声。

  玹洛没有作声，仍旧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书。

  屋里一片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显得有些突兀。

  “师父……泠思……泠思知错了……”莫泠思吞了吞口水，不安道。她微微低着头，双手不自然的垂置于身前，十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玹洛的余光淡淡扫过她裙角的干泥，清冷道，“先回去沐浴更衣，去去劳顿罢。”

  莫泠思眼角闪过一抹喜悦，谁说师父“无心无情”了,这不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么？！她扬了扬嘴角，娇声回答，“是，师父。”

  出门的那一刻，莫泠思突然转过身，望着玹洛，一脸地认真，“师父，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在卓雍错吧。”

  玹洛抬起头，淡淡地看着她，眼里依旧没有一丝情感。

  莫泠思微微一笑，“因为那里离寒极冰渊很近，我也想一直陪着师父，不让师父孤独寂寞。”说罢便转身阖门而去。

  玹洛轻轻撇过头，一脸冰冷地望着莫泠思离去的方向，波澜不惊的眼眸里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神情。

  卓雍错。

  回到银月宫的第三天，莫泠思便主动向玹洛提出去卓雍错思过。

  其实，思过是假，赴约才是真。

  那一日，莫泠思匆匆回去收拾好东西，准备赶回银月宫。一打开门，却对上舒云荒那张温润的脸，他依旧挂着浅浅淡淡的笑。

  莫泠思失神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她突然道，“舒云荒，你会去找我吗？”

  舒云荒带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眼里散出一抹柔和的光芒，“会。”

  莫泠思的脸色闪过一阵喜色，她认真的问，“什么时候？”

  舒云荒的嘴角微微扬起，“很快。”

  莫泠思不禁脸一红，娇羞地低了头，忽而，她又仰起脸，“卓雍错，十日之期。”

  舒云荒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站在哪里，淡淡地笑着。

  莫泠思以为他不知道卓雍错在哪里，又比划道，“卓雍错，就是那个……那个……九祁山下的，像个大饼一样的湖……水很清的那个……”

  舒云荒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从腰后抽出玉箫，递至莫泠思面前，“玉箫为证。”

  莫泠思就这么捧着玉箫，在卓雍错一日一日地算着，盼着。

  十日后。

  他没有来。

  莫泠思有些失落。她暗暗想，或许，他不识得路，迟了。

  半月后。

  他没有来。

  莫泠思有些恍惚。但仍自我宽慰着，或许，他路上有事，耽搁了。

  一月后。

  他还是没有来。

  莫泠思内心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箫，想到那日他温润的笑，她又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拍着胸脯，振振有词地告戒自己，他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然而，当那细密的竖杠画满一百条时，莫泠思的心便开始隐隐作痛了。她喃喃自问道，“他答应了会来，玉箫为证的，可他为何失约？”

  那晚，她一个人抱着两罐女儿红，喝的酩酊大醉。

  卓雍错的夜是晴朗的，静谧的。满天繁星落在如镜般的湖面上，波光粼粼，折射出一片晶莹而又柔和的光辉，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得那么雅致，那么安宁。

  莫泠思躺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脸迷离醉人的红。那空空的女儿红罐子倒在她的脚下，她仰望着缥缈的夜空，不禁诗性大起，“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常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那声音越吟越低，最后淹没在了沉沉的酣睡声中。

  渐渐地，残星也闭上了昏昏欲睡的眼，在晨空的朦胧中退隐消失。

  翌日晌午。

  莫泠思在刺眼的阳光下睡眼惺忪的醒过来。

  看见散落在一边的酒罐，不禁愣了愣神。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皱了皱眉，歪了歪有些僵硬的脖子，懒懒地爬起来，却一个踉跄又栽倒在地，光亮的大脑门生生碰到了昨晚躺的那块大石头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哎呦喂……”莫泠思惨叫了一声，摸着很快就肿了个包的额头，抱怨道，“今儿个是怎么了？犯太岁啊……”说罢，她慢悠悠地爬起来，眯着眼，摇摇晃晃地朝湖边走去。眼见就要到了，可不知怎地，她脚底又绊了一下，一头撞进了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冰凉的湖水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水，歪着脑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前方，厉色道，“莫泠思，你这是怎么了，啊？不就是被舒云荒那臭小子耍了么，嗯？他不来，你去找他便是了，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疯，嗯？”说罢，她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后腰抽出了那支被自己日日捧在手心，早已摸得柔亮的玉箫，不屑道，“不就会吹个萧么，啊？谁不会，嗯？”

  片刻，只听一声天震地骇的嘶哑冲破天宇，宛如狼嚎鬼叫，裂石穿云。她不禁皱了皱眉，手指顺便乱按着，继续呼呼地往玉箫里灌着气，那嘶哑忽高忽低，急促而凄厉。莫泠思不禁打了个冷颤，嘿嘿笑了两声，讪讪地收起玉箫，踏上小船，向湖心小筑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