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思，你怪我！你打我！你骂我！”舒云荒的眉头狠狠地拧着，失去血色的唇紧抿着。

  莫泠思轻轻抬起手，抚上舒云荒的眉宇，笑的一脸释然，“不要皱眉，不好看了。”

  “菊夕说你整晚都没有回去。我怕，好怕，从来没有那么怕过……”舒云荒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脖颈中，“我找遍了整个王府，我不敢想，如果找不到你，我……”他的声音早已哽咽的说不出话。许久，一滴冰凉的泪落在她的锁骨下，很快融进雨水，不知所踪。

  他们就这样在雨中紧紧拥抱着，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东方不知何时泛起了鱼肚白，灰蒙蒙的一片，恍如玄铁。】

  灵雨阁中。

  啪的一声，一个上好的玉瓷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顿时粉身碎骨。“贱人！本公主一定让你不得好死！”玖婴清丽的脸上满是狰狞。

  “公主，喝杯茶压压火吧。”片刻后，春月又小心翼翼的奉上了一杯茶，“王妃说，这是今年南方新进贡的雨后龙井，皇上特意赏……”

  “滚！”玖婴一拂袖，茶杯像一只脱线的纸鸢，霎时飞出一丈远，徒留一阵清新的茶香。

  春月冲门边战战兢兢的侍女们使了个眼色，大家都知趣的退了出去。她轻轻关上门，又缓缓踱到玖婴身后，一边小心给她捶着肩，一边劝慰道，“公主不要动这么大的火气了，若是传到世子耳中，不知要……”

  玖婴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满面怒色，“那个贱人算什么东西？世子知道了又怎样？废物！哼！本还指着那老女人料理了她，谁知道，真是没用……”

  “是啊，公主！世子就算娶了她又怎么样？”春月笑地一脸狡诈，“进了门，也不过是人家三妻四妾里的那个‘妾’字！怎可跟公主相提并论？！”

  玖婴闻之，冷若冰霜的脸上有了些许缓和，“那倒是！再怎么说，本公主跟世子也是皇上赐的婚，门当户对，金童玉女。世子妃这个头衔，非本公主莫属……”

  “她不过是仗着世子宠爱罢了，若是没有世子，她算个屁！”春月奉承道。

  “可世子……日夜守在念思水榭……和她……”玖婴的神色又渐渐阴霾了。

  “只要公主获得世子的心，不就……”春月笑的一脸谄媚。

  玖婴不禁皱起了眉头，“这谈何容易？”

  “让世子回心转意是不容易，可如果……”春月渐渐凑近玖婴的耳畔，小声嘀咕着，脸上闪过一抹算计的神色。

  玖婴紧拧的眉渐渐舒展开来，唇角不知何时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许久，她满意道，“春月，想不到你这小脑瓜还挺好使的么！就交给你去办吧，越快越好！”微顿，她又冷笑一声，“本公主这次定要那个贱人心痛欲绝，生不如死！”

  夜。

  月光涔涔。

  念思水榭院中。

  “阿武，事情查的如何了？”舒云荒静静伫立在九曲长廊下，廊身斑驳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回主人，经属下查实，确是世子妃所为。属下在春月的房里找到了这些碎布头，那上面的字……是世子妃的笔迹。”阿武半跪在地上，声音极轻极轻。

  “很好。”舒云荒的唇紧抿着，好似在沉思，许久，都不作声。

  “那我们去告诉王妃，为泠思姑娘……”阿武抬起头，一脸的愤然。

  “不急……”舒云荒微微挑起眉，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寒，“一切等父王回来再办！”

  “禀世子殿下”菊夕的声音忽而在廊外响起，“灵雨阁的春月姑娘来禀，说是世子妃突然身体抱恙，想请世子殿下过去瞧瞧。”

  “噢？”舒云荒微微蹙了蹙眉，“突然身体抱恙？”随即，眉梢一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那本世子确实应该去瞧瞧。”

  “世子殿下，都这么晚了……”阿武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

  “你留下守着。”舒云荒微微眯了眯眼睛，“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耍什么把戏！”转而，他又对菊夕吩咐道，“去告诉春月，本世子一会儿便到，让她先回去照顾世子妃吧。”

  “是！”菊夕犹豫了一会儿，又有些为难道，“可泠思姑娘那边……”

  “告诉她，今晚我有些事要解决，让她先歇息吧。”舒云荒一提起莫泠思，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对了，夜间凉，嘱咐香俏给她盖好被子，关好窗。烛火要灭了，不然烟跑不出去。还有，记得要看着她吃了银奶羹再睡。胡郎中说，银奶羹驱寒又安眠，对她身子好。”

  “是。”菊夕偷偷笑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们的世子殿下也变得这么啰嗦了，活像一个慈祥的父亲在照顾自己年幼无知的孩子。那眼中溢满了宠溺和疼惜，挥之不去。

  灵雨阁。

  床榻上，玖婴那张精心描绘的脸泛起一片绛红，她无助的靠在床沿上嘤咛着，身子不停地扭来扭去，满头青丝披散在肩头，衣襟在她强烈的挣扎下微微松开，露出里面一片春色。

  舒云荒冷着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婢子不知。世子妃午后微感身体抱恙，请郎中看过后，吃了些安神药，便安歇了。谁知，半夜醒来，便……便……”春月拿出手帕捂住了脸，说着，还假惺惺地抽噎了两声。

  舒云荒转向玖婴，看着她娇喘连连，一副妩媚风骚的浪荡相，不禁皱了皱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异常，“郎中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

  玖婴含着眼泪，向舒云荒伸出手，委屈道，“妾身不知。殿下，救我，救我……”

  “那就是郎中开给世子妃的药。”春月突然惊叫一声，跑到梳妆台前，拿过一个小瓷瓶子递到舒云荒面前。

  舒云荒打开瓶塞，仔细嗅了嗅，眉头慢慢舒展，片刻，冷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安神药！”随即，冷冷的注视着玖婴，好像要把她看穿一般。他眼中的寒意慢慢包裹了她炙热的身躯，就像冬日里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忽而从头浇下，让玖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玖婴连大气都不敢出，紧紧抓着床沿，楚楚可怜的望着舒云荒。

  桌上的香炉内，两柱熏香缓缓燃着，欢愉跳动着点点火星，不知不觉中已然烧尽。屋内，烟雾缭绕，缥缈恍惚，媚香四溢，红烛摇曳。

  忽而，舒云荒觉得喉头微滞，身体燃起一股莫名的燥热。他望着床榻上搔首弄姿，娇喘连连的女人，竟顿感内心饥渴空虚。片刻，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晃起来。他强撑着神志，摒足内力抵抗着。最后的意识里，他朝桌上的香炉深深望了一眼，只觉得口中涌出一股腥甜，便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完全失去了知觉。

  “公主，这……”春月有些犯难了。

  “哼，本公主的这位夫君定力倒还真不错。”玖婴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丝恨意，“难道本公主就这么不堪么？！你越是这样，本公主就越是不让你如意。春月！按计划行事！”

  “是！”春月轻声道，随即脸上漾起了一抹阴狠的笑，转身朝念思水榭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舒云荒才在一声尖锐的叫声中醒过神来。他微微蹙起眉，揉了揉额头，缓缓睁开了眼，头却还是一阵又一阵的昏沉。

  他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屋内的情景：此时，火红的轻纱幔帐已松松垂下，床榻上凌乱不堪，玖婴鬓发散乱，仅着贴身肚兜的趴在自己赤裸的胸前。而帐子外，莫泠思就木然的站在那里。明亮的眸子睁得滚圆滚圆，眸中没有一丝神采，唯见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顺颊而下。香俏则紧紧捂着嘴，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床榻上香艳的景色。

  “泠思……”舒云荒一愣，有些迷茫的轻声唤了一句。

  他的声音哑哑的，带着淡淡的哽咽，听着让人有些心疼。

  趴在他胸前的人儿闻声悠悠转醒，嘤咛一声，迷迷糊糊中揽上他的脖子，“荒，醒了？不会还想要人家吧……好累噢……”那语调是说不出的娇媚。

  莫泠思不禁身子一怔，下意识的赶紧擦掉脸上的湿润，苍白的唇畔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她吸了吸鼻子，使劲压抑着眼中又要滑落的泪珠，微微扬起脸，轻声道，“春月说你昏倒了，我不知道……你们……对不起……打扰……打扰……你们了……”说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片刻，忽而捂住脸，转身奔出门去。

  “泠思……”舒云荒仓皇呼道，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无力，竟连自己的身体都撑不起。”你算计我？！”他瞬间转向怀中的玖婴，声音凌洌刺骨，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霾。

  玖婴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浮现出一抹妩媚的笑，“世子与妾身是夫妻，行周公之礼，不是寻常事么？怎能说是算计？”

  “夫妻？周公之礼？”舒云荒冷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许久，他缓缓抬起眼帘，温润的脸上一片冰寒。只见那两瓣凉薄唇一张一阖，轻轻吐出了几个残忍的音节，“就你，配么？”

  玖婴的身子开始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她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带着哭腔道，“我堂堂一个公主，究竟哪里比不上她？”

  “本来，我也敬你是公主，对你一忍再忍。可现在……“舒云荒轻哼一声，嘴角扯出一个邪肆的笑，“在我舒云荒眼中，你跟青楼花巷里的妓女并无两异。”

  “妓女？哈那她又算什么？一个深山老林里的孤女？！她根本配不上你！”玖婴歇斯底里的哭喊着，”我才是世子妃！我才是你的结发妻子！我才是宁王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那你便好生做着你的世子妃吧，公主殿下。”舒云荒笑得一脸粲然，“舒云荒的妻子，今生今世，唯莫泠思一人。”

  玖婴难以置信的跌下了床，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她痛苦的摇着头，溢满泪水的眼中满是恶毒。突然，她转过身，猛地朝院中跑去，徒留下身后一阵凄厉的哭声。

  而王府内，莫泠思像个游魂一样在路上蹒跚着。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灵雨阁的，更不知自己要走去何处。只记得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挣脱香俏的搀扶。看着月俏一张一阖的嘴，焦急的面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眼前一遍又一遍回放着的，只有那个画面——弥漫着欢爱气息的幔帐下，舒云荒赤裸的胸膛和玖婴娇羞的面颊。

  莫泠思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她努力的擦着脸上的水渍，不知为何，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喉头总是哽哽的，鼻子总是酸酸了，眼睛总是花花的。

  半个时辰前。

  春月慌慌张张的冲进念思水榭，焦急的在院中大呼道，“泠思姑娘，世子殿下在灵雨阁昏倒了，你快去看看吧。”

  灵雨阁？

  香俏打了一个机灵，那不是世子妃的住所吗？三更半夜，世子去那里做什么？会不会是世子妃的诡计？几天前的巫蛊差点害死姑娘，如今定要小心才是。

  可春月不依不饶的在院中大喊大叫，早已惊醒了莫泠思。她心中一惊，还未等香俏进来通报，便急急起身前往灵雨阁。先前，菊夕来说，舒云荒今日有事要办，让她先歇息，她的心便开始不安起来。这半年中，自己总是在舒云荒温暖的臂弯中入睡，今夜床榻上的寒冷，让她夜里总是睡不安稳。

  阿武不知从何处跳出，挥手便要赶春月出门。二人争执了半天，阿武也劝阻莫泠思了半天，却拗不过她，只好陪着她走了一趟灵雨阁。可谁知，一推门，看见的竟是这样的情景。

  突然，远处一声闷雷乍响，彻底惊醒了不知所措的香俏，她仰头朝黑漆漆的天空望了一眼，“姑娘，你要去哪里？就要下雨了，我们早点回去吧，不然世子殿下……”

  “香俏！”莫泠思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回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姑娘，若是等会儿世子殿下回来见不到你，一定会……”香俏急急道。

  “我说了你先回去！”莫泠思铺满泪痕的脸突然转过来，许久，她开始小声抽泣起来，“我就想一个人静一静，求求你，我就想一个人……”她缓缓朝梨园方向走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湮没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姑娘……”香俏觉得心里堵堵的，狠狠一跺脚，赶紧跟了上去。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夜。莫泠思身子一怔，停下了脚步，大雨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无情的打在她单薄的身体上。

  “姑娘……”香俏惊慌的喊道，却迟疑不敢上前，“我们快回去吧，下大雨了！”

  莫泠思好似没听见一般，缓缓张开双臂，拥抱着吞噬一切的黑夜。她倔强的扬起脸，唇边挂着浅浅淡淡的笑，就这样伫立在雨中，任由滂沱的雨水冲刷着她早已苍白不堪的脸颊。

  “姑娘！”香俏飞奔到莫泠思身后，紧紧抱住她羸弱的身体，惊喊道，“再怎么样，您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莫泠思的脸上仍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豆大的水珠顺着眼角流下，却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了。突然，她脚下一个不稳，竟直直跪倒在了地上。不知是摔的太疼，还是心里太难过，兀地，她放声大哭了起来，凄婉的哭声在夜雨中显得更加悲戚。

  “姑娘，姑娘……不要这样，姑娘……”香俏在雨中紧紧搂着莫泠思的肩膀，哭喊道。

  过了许久。

  莫泠思无力地挣脱开香俏的束缚，肆无忌惮的在雨中哀求着，爬行着，寻找着，“舒云荒，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你不要莫泠思了吗？”她被雨水浸湿的长发无助的披散在肩头，大片大片的水珠顺着她苍白的颊流下，迷了她的眼，湿了她的唇。落粉色的衣裙在地上的泥水中游走，一片泥泞，夜中大雨的清冷让她单薄的身体不停地哆嗦着，颤抖着。

  突然，一个人影扑过，莫泠思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拥入怀抱，狠狠地揉在胸口。

  “泠思，对不起，对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是我不好……”

  莫泠思缓缓抬起眼帘，如蝶翼般的睫毛早已乱作一团，她明亮的眸子里映出舒云荒清晰的倒影——他的脸上满是痛苦，有些凌乱的发丝紧紧贴着脸颊，大颗大颗的水珠顺着额流下。他清澈的眸子通红通红的，满是痛楚。

  “舒云荒，再见到你，真好。”莫泠思喃喃道，眼里是浅浅的笑意。

  “泠思，对不起，对不起……”舒云荒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莫泠思的眼中闪着盈盈的泪光，“雨好大……我站不起来……我到处找你……”

  “泠思，你怪我！你打我！你骂我！”舒云荒的眉头狠狠地拧着，失去血色的唇紧抿着。

  莫泠思轻轻抬起手，抚上舒云荒的眉宇，笑的一脸释然，“不要皱眉，不好看了。”

  “菊夕说你整晚都没有回去。我怕，好怕，从来没有那么怕过……”舒云荒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脖颈中，“我找遍了整个王府，我不敢想，如果找不到你，我……”他的声音早已哽咽的说不出话。许久，一滴冰凉的泪落在她的锁骨下，很快融进雨水，不知所踪。

  他们就这样在雨中紧紧拥抱着，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东方不知何时泛起了鱼肚白，灰蒙蒙的一片，恍如玄铁。

  莫泠思躺在舒云荒温暖的臂弯里，仰望着天空，唇角带着一丝柔软的微笑。忽而，她抬起手臂，指向舒云荒的身后，口中发出一阵欢喜的叹息，“看，下雪了。”

  舒云荒转起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此时，雨已经停了。清晨的风阵阵吹过，满园的梨花随风纷飞，飘零而落，好似那一夜卓雍错的雪，细小，洁白，却透着淡淡清甜。

  他静静地抱着她，心里充满了长久未曾有过的宁静。许久，温润的脸上漾起一个浅浅的笑，轻声应道，“是啊，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