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四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一个不经意间雪已经积满屋顶,清澈的白色将同心村上了一层厚厚的单纯装束。许孟瑛这年冬天特别忙,又连续接了两家的活,生活渐渐充满了希望。 这两年许孟瑛四处找活干,加上自己平日里省吃俭用,攒下一些钱,至少能撑娃上到高中,老人心里欢喜着,自己能做的多了,她当然开心啊。半年前老人买了一辆小三轮,出去方便些。去年过年的时候去娘家磕头,许孟瑛跟娘家弟弟提起过要买辆车,以后能走得远些,当即就被弟弟劈头盖脸一通训,好好的日子不过,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一老太婆还出去瞎折腾什么啊,种点庄稼就好了,别整天没事找事,现在政府能给孩子补贴,像依诺这情况找找政府就成,你就安分点,好好过个年··· 老人知道权衡轻重,娘家人毕竟当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无话可说,笑一笑继续过她许孟瑛的生活。 今天有雪,主家停工一天,老人便呆在家里,依诺刚好周末,祖孙俩好久没像今天这样一起在家吃饭了。老人说,咱上街买条大鲫鱼呗,中午喝鱼汤,两人一前一后骑着两辆车出去了。 初冬的雪有感情,飘在人的肩上脸上额头上,依诺站在门口仔细地研究着晶莹剔透的小家伙们,蠢蠢欲动。奶奶在厨房忙着,嘱咐女孩把帽子戴上,这天儿是冷。 “奶奶你看那雪,哇塞也太漂亮了吧···”女孩用手指接住一片,放在舌尖,即刻就化了。依诺的期末考作文题目叫《那年冬天》,女孩就把自己的快乐全写在纸上,满满的快要溢出来,阅卷老师被震撼了,毫不犹豫给了女孩一个满分。 “傻丫,别站外面,再冻着了,快回屋。”老人在家里嘱咐。 “哎呀,哪那么容易冻着,我可好几年没玩过雪了,特想玩玩呢。”女孩越说越是激动,也不管奶奶说什么便走进雪中重温童年了。 女孩抓起一团雪放在手心揉成一个圆,无意间朝小军家的方向狠狠地扔出去。女孩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晕,玷污了这雪。调整了一下心态,女孩开始在雪堆里筑造自己的世界,堆一个雪人,有高高的鼻子,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睛下面应该有一颗痣,人家说这是泪痣,额头上有了几道皱纹,女孩每刻一路心里便狠狠地揪一下,奶奶的纹路就像是烙在自己眼里的印子,挥之不去。奶奶老了,已经很老了··· “傻丫,不听话,叫你不要出来还出来,都多大了还堆雪人呢,快把手套戴上,看把你手冻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女孩身后,给孩子披上自己的大棉袄,戴上厚厚的毛绒手套。一眼看到雪人眼睛下方的那颗泪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玩尽兴了,依诺这才往屋里走,突然感觉到天确实很冷,手快冻僵了,一进屋老人便端出一盆热水喊孩子过去,“快来暖暖手,看你手红的。”许孟瑛把孩子的手放进手心,再伸进热水里,用手指轻轻地搓着孩子粉嫩的手,一瞬间,依诺感觉一股暖流冲遍全身,就是这双遍布茧子粗糙不堪的手赋予了自己一双白皙干净的手,就是这张有些枯老全是皱纹的脸赋予了自己一张干净温暖的笑容,就是这个让自己冬天不冷的老人送自己一份永久的《那年冬天》。爱是深深的感觉,感动是无法言说的爱。 十四岁的依诺,还想在童年的路口徘徊,一个不小心,闯进了少女的世界。这天在家依诺突然感觉到肚子不舒服,老是有种胀痛的感觉,像是在哪儿又不知道到底在哪儿疼着,女孩上了下厕所,突然看到内裤红了一大片,吓到面脸苍白,连忙喊奶奶,许孟瑛闻声过来,看到这情况平静地告诉孩子,傻姑娘,不怕,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在家等着,奶奶给你买卫生棉去。女孩知道了自己的问题,脸羞得红了一片。 依诺的学习比起以往有点吃力,村里的老人们说,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龄读书就不肯进脑子了,依诺才不信这一套,心里想只要把书读到深处自然会好的,长大的依诺开始给自己一些压力,兴许是学习上太累,依诺在一堂数学课上突然晕了过去,老师同学手忙脚乱地把孩子送进医院,孩子没有意识,只是全身不停地颤抖,大口喘着粗气。医生看这情况不是简单的虚脱,急忙让通知家长。许孟瑛还在主家煮饭,一听邻居来喊说依诺在学校出事了,扔下手里的勺子就骑上三轮往医院赶。依诺这孩子身体一向挺好,怎么突然休克了呢,老人一想起儿子说依诺她妈死于心脏病心里便一阵打鼓。骑到医院,老人已经满头满脸的汗,走进抢救室的时候,依诺已经醒来了,意识很清醒,看着门口奶奶一下子个子仿佛没那么高了,满脸的汗水亦或是泪水,女孩辛酸地别过头去,说,奶奶你来干嘛,我又没什么事儿。 后来果真没什么事儿,医生给依诺做了一套检查也都挺好,说孩子只是累着了,大家放心。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依诺这次莫名其妙地发病,许孟瑛心里再也放心不下,孩子一直很健康,从小就特别好带,没什么小病小痛的,怎么会突然这样呢?老人想着过了年一定要带孩子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许孟瑛已经做今年的最后一份工了,主家要全面装潢,工程比较大,要做一个月的时间。不过这家距离比较近,穿过一个国道就能看到了。 这几天特别冷,老人想给孩子买条保暖裤,最好的那种,心里总是惦记着孩子生病的事儿,依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耽误了孩子。 这天,依诺往邻居家来电话,说晚上没自修,想回来睡,也不知道咋的,孩子特别想奶奶,特想回家睡觉。 老人听着电话里孩子的声音,才两三天没见面,像是隔了几年似的,老人说,天黑得早,你一个人敢回来吗? “不是一个人,我跟小鹏一起走,还有几个顺路的呢,没事。” “那能成,路上当心啊。奶奶今天晚上不在姜家吃饭了,在家做好饭等你回来。” “嗯嗯,太好了,我想喝鱼汤,今晚烧鱼汤呗。”依诺淘气地撒着娇。 “行···上好的许氏鱼汤等着你嘞···”老人呵呵的应着。 挂了电话,依诺觉得心里特踏实,这就是自己要的生活,简单就好。 晚上,几个孩子骑着车沿国道走着,依诺突然注意到马路一边有一块石头,上面还有斑斑血迹,周围的泥松松的,看上去像是刚动过,女孩喊其他人看。 “唉,我觉得八成是有人出车祸了,你看上面还有血呢。”小鹏抢先说道。 “嗯,要是撞上那块石头应该没命了吧。”燕子附合着。 “哎呀,你们俩别在那儿乱猜了,说得我毛骨悚然的。”依诺生来胆子特别小,被小鹏他们这么一吓,心里有点怕。 “胆小鬼啊你,又不是你出车祸,你怕什么啊。”孩子们笑依诺。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进了同心村的路口,到了自家门前一一道了别,依诺最后一个到家,进了院子,厨房的灯灭着,房间的灯也灭着,奶奶不在家,依诺看着黑漆漆的屋子,突然有点怕,奶奶不是说好回来做饭等我的嘛,不会是主家不让走就没回来吧。女孩在屋外等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邻居桂华伯母,便松了口气,然后问伯母奶奶是不是没有回家。 “珍珍啊,奶奶今天去你姑妈家了可能有点事,让你跟我睡呢。”桂华回答孩子。 “怎么回事啊,大晚上的去姑妈家干嘛?她一个人去的吗?姑妈来接没?”孩子一连串的疑惑。 “额···是一个人去的···姑妈家来电话了,她就去了···没跟我们说,就让你睡我家来着···” “那桂华伯母,我想去你家打个电话给姑妈,问一下才放心。”孩子倒是很聪明,想到了个好法子。 桂华有点犹豫,只是说了句去了再说。 到了老王家,老王蹲在门口闷闷地抽着烟,妻子一直给他使眼色,让他去别处抽。老王也不动,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桂华进屋把孩子的车放好,让依诺先坐会儿。 “珍珍啊,在学校吃晚饭没?” 依诺一听女人这样问,心里顿时觉得很是蹊跷,如果奶奶真的让自己睡老王伯家,怎么会不告诉他们我晚上会回来吃晚饭呢。女孩在心里打鼓,究竟是什么事情,奶奶非得这时候走呢? “伯母,我还没吃晚饭,我跟奶奶说好回来喝鱼汤的呢,她不应该不说一声就走了呀,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骗我了呀。”女孩期待着一个真实的答案。 “是这样的珍珍,奶奶呢晚上回来的时候被车子碰了,现在在医院挂水呢,我没告诉你不是怕你担心嘛。”桂华还是跟依诺说了。 女孩听完,心顿时凉了半截,奶奶怎么会被车子碰到呢?是什么车子?严重吗?哪里受伤了?她恨不得马上就出现在奶奶身边,她是奶奶的全世界,怎么可以在奶奶需要人陪的时候不在呢? 依诺再也平静不下来,打听着奶奶在哪家医院,坚持要去陪她。桂华苦口婆心地劝女孩:“有你姑妈在呢,你这么晚去没人放心啊,明天还有课,奶奶也没什么事,明天就回家了,你去了奶奶还得牵挂着你,算了吧孩子,乖乖地在家睡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女孩最后没有执意要去医院,在老王家睡下了,老王夫妻跟她保证说奶奶明天就好了。 一整晚,女孩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异常,她不知道究竟哪里错了却又觉得哪里都错了。想象着奶奶此时此刻的情况,心里控制不住的忐忑,早上电话里奶奶还有说有笑呢,怎么才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就去了医院呀,姑妈那么远赶过来陪奶奶难道是因为奶奶伤的很严重吗?还有,今天在马路上看到的撞痕和血迹,会跟奶奶有关系吗?依诺不敢再想下去,满脑子全是硬梆梆的大石头,清晰的血迹,全是奶奶早出晚归神气的模样,矫健的步伐,有力的臂膀,满脑子全是奶奶闪着光芒的笑脸··· 老王伯晚上出去到现在也还没回来,所有人都那么反常,依诺控制不住那些画面冲出脑海。女孩心里恨啊,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呢,奶奶不能有事,也肯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女孩在心底苦苦哀求着,神啊,一定要保佑奶奶好好的,要我做什么都行! 第二天去学校,依诺总是忍不住掉眼泪,已经什么都不去想了,可是眼泪不听话,自己跑出来。校教务处主任来班上看她,依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大家都用一种不一样的眼神盯着自己,去了一趟卫生间,女孩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肿得厉害,难怪大家有这种反应。数学课上,依诺被班主任喊了出去,桂华伯母在办公室等她,说要带依诺去医院接奶奶,依诺感觉整个办公室的都在看着她,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怎么了,可是一时间,女孩好像得了失语症,她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会说错话。不知所措的孩子只知道不停地流眼泪,奶奶说过许家的孩子要坚强,可是此时的依诺突然坚强不起来了。 桂华伯母带着女孩出了学校,经过国道的时候,路边的石头和血迹还在,比昨晚更加刺眼,依诺才发现那不是斑斑血迹,就是一摊血。桂华也撇过头看了几眼,那个明显的动作像是在暗示什么似的,女孩心里突然想起燕子说的话,“撞上那块石头应该没命了吧”,心里像是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女孩使劲摇摇头,努力不去瞎想。 桂华之前说带依诺去医院接奶奶,可是她明明走的回家的路,依诺已经没有力气再与自己斗争了,她近似觉绝望地问:“伯母,不是说去医院吗?怎么是回家呀?” “咱们先回去拿个东西,不急。”桂华含糊地回答道。 依诺对天发誓,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自己的猜测全是错的,肯定是自己太敏感了,肯定是,奶奶怎么可能有什么事呢,那么好的一个人··· 到了同心村,依诺一下子凉了,没有如果,没有可能,她傻傻地劝自己相信所有人,却绝望地发现所有人都在骗自己,村口赫然停靠的灵车一下子破灭了女孩用生命去祈祷的愿望。四面八方的人,很远很远的亲戚,依诺的身边围满了人,桂华抱着孩子痛苦着说,苦孩子,奶奶走了,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依诺不想哭,她想看看那辆灵车里究竟是什么,兴许还有其他结果也说不定呢,女孩奋力挣开桂华,冲向灵车。几个男人把冰棺抬出来,依诺一眼就认出来,盖在冰棺上的毯子是今年冬天姑妈买给奶奶的,奶奶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用一次。周围的人哭天抢地,雨儿姑妈已经瘫倒在地上了,依诺这下才明白,躺在冰棺里的是奶奶,女孩趴在冰棺上,抚摸着质地很好的毯子,还是第一次跟奶奶以这种姿势交流吧,奶奶怎么偷懒了··· “奶奶,你给我起来,你说给我买裤子的呢?你说给我买鞋的呢?你骗我,奶奶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你起来给我烧鱼汤啊···”女孩再也控制不住,邻居们拉着女孩,抱着她,想办法让她平静下来,女孩不停地挣扎着,想要扑到奶奶身边,在周围的人抱她拖她的时候,孩子一抽气晕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女孩已经躺在了床上,睁开眼,周围是陌生的格局,依诺连忙跳起来就要去找奶奶,大家拦不住,女孩已经冲了出去。其实依诺跟许孟瑛都在阿德家里,毕竟阿德是长子,理应给老娘料理后事,阿松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最重要的是,老人是出车祸送的命,肇事者会赔偿一笔钱,阿德一家拼命地把老人往家里拉,也一家子在众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老人在正屋里,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小军很积极,四处安排着念经的道士和送行的乐队。依诺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奶奶,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动不动脸色发青的老人居然是她一直精神矍铄的奶奶,隐约能看到有的牙齿已经脱落了,有些发黑,脸上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依诺抓住老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奶奶你摸摸,珍珍的心好痛,你怎么可以躺在这里对我不理不睬呢?你一定是在说谎对不对,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对不对,奶奶,你不要吓我,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奶奶你醒醒,还有十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去买蛋糕,奶奶吃第一口···奶奶我求求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珍珍啊···”女孩泣不成声,似乎一个不小心自己也会断了气,其实那样也好,奶奶就不至于孤单了,她们还是做母女。 只是老天不肯绝了女孩的命,晕过去几次还是强硬地挺起了身子。眼看着小军一家把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第二天就是老人的葬礼,依诺心里不甘,这个时候的她必须坚强起来,奶奶这辈子受阿德家的罪数不胜数,她就算死在外面也不想呆在阿德家,以前奶奶跟依诺说过,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不在了,不用办什么丧事,直接火化了把骨灰埋起来就成,再寒酸也要呆在许家,自己绝不去他阿德家送老。现在依诺能做的,只有让奶奶离开这个鬼地方。女孩踉踉跄跄来到奶奶跟前,抚摸着奶奶的脸,以前睡觉的时候就喜欢摸奶奶的脸和耳朵,现在手指从奶奶脸上走过,却已经感觉不到半点温度了,女孩彻底清醒,奶奶已经睡着了,珍珍要带奶奶回家。 依诺托着奶奶的后颈,把奶奶抱起来,周围的人见状连忙阻止她,让她把老人放下,让老人安心地离开。依诺知道对于奶奶来说什么才算是安息,她拍开拦着她的人,然后让奶奶坐好,自己转过身将老人背在背上,十四岁的女孩,六十几斤的体重,瘦小到让人禁不住怜惜,却在奶奶离开后坚强地背负起遗失的爱,在场的人都震撼住了,没有人再敢上前,阿德父子也束手无策地站在一边。女孩小心地背着奶奶,并不很重,是自己一直在憧憬的一幕而感觉却截然两样,依诺一手抓着奶奶的手臂,一手托着奶奶的背,一步一步把她背出了那块是非之地,嘴里不停地说,“奶奶,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了···” 没有人敢阻挡女孩此刻的宣泄,大家都慌乱地护在女孩身后,生怕一个不小心,孩子倒下了,老人也便无法安息。亲朋好友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下许家屋子,屋子虽小,却处处散发着迷人的人情味,本来应该很温暖的,可是一瞬间突然变得落寞了,孤独了,在冬天苍白的傍晚,老屋子再也发不出声儿。是不是,年迈的老屋也会用无声来拒绝接受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仅是变故,更是把这个小世界弄得一无所有的刽子手。 依诺小心翼翼地让奶奶躺下,奶奶身上的寿衣被自己弄得有些皱了,女孩摊开手掌,将每一处都抹得笔平,心里想着,奶奶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懒了,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狼狈,是啊,奶奶是个干净整洁的老人,可是你看,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在意身上的衣服有多凌乱了。依诺轻轻地捋了捋老人挡在眼前的头发,从小依诺就喜欢摸奶奶的头发,喜欢把奶奶的头发盘的乱糟糟的,然后任凭奶奶责备自己淘气。十四年,女孩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这么温柔地抚摸过奶奶的头发,每一根发丝都在指尖流连,她不知道这一根头发有多长,可以在指缝停留多久,心里单纯地祈求着一个永久。可是不经意间,她发觉到奶奶的头发不再像以前那样硬了,就如同奶奶曾经每天有力的呼吸一样瘫了下来,没有支会一声就消失了。女孩将粉嫩的脸贴上老人的脸,冷得刺骨,她在心里揣测,是不是从今天起,珍珍的冬天再也找不到温暖了? 许孟瑛出殡这天,阿松从越南搭飞机赶回了家,老实巴交的男人从村口哭到自己院子,丧事是姐姐雨儿操办的,阿德一家没能争到老娘,无趣的很,便再也没有露面。家里里里外外围着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男人知道这些事已成定局,自己在飞机上幻想的一些假设都不复存在了,什么可能只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可能是女儿想自己回家,可能···男人绕过人群,迈进大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在老娘跟前磕起了响头,最后还是邻居们把他拉开,全男人要振作,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靠他支撑,毕竟他那十四岁的女儿还在昏迷中再也不能受什么刺激了,毕竟他成了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必须站起来的男人。 阿松跌跌撞撞地走到女儿床前,一年多没见,孩子更漂亮了,白白净净的招人疼,就是瘦,阿松心疼。他伸出手摸摸女儿的额头,孩子还没醒,医生来家里看过了,给孩子注射了镇定的药,说让孩子睡着吧,不能再受刺激了。老实的男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在女儿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喃喃地说着对不起。阿松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孩子生下来作为父亲他什么都没有给过女儿,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这个如水的女孩,从小就失去母爱,或者说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爱,在奶奶的呵护下还算过得幸福时,上帝又从她身边夺走了唯一的亲人。男人觉得自己没法给孩子一个交代,本来应该好好的,本来每一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变成这样?阿松还是哭,他是个没有主见只会逃避的男人,他是遇事喜欢哭的男人。许孟瑛的离去,这个家注定要倒··· 可是许孟瑛这次真的离去了。 火化的路上,熙熙攘攘挤满了送行的人,同心村的同心村外的,都舍不得这个好到骨子里的老人,就算送她最后一程吧。大家不吵不闹,不痛哭也不喊话,只是时不时擦拭着眼眶,毕竟老人本身就是一个坚强的人,遇事喜欢劝大家坚强,不能轻易掉眼泪。可是当热泪在眼眶里打滚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有种感情不是说淡就能淡掉的。 珍珍躺在灵车上,是阿松跟姐夫抬着的,奶奶出门的一瞬间,女孩一个挣扎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是躺在担架上。阿松宝贝女儿,不该受这个罪,可是谁都懂,小丫头珍珍怎么可能没有出现在奶奶离去的路上呢,这一路坎坷,缺了谁都不能缺了小丫头,毕竟十几年如一日,她们就是这么嗅着彼此的呼吸呼吸着,就是这样感受彼此的温度生活着。 许家的世界在这年冬天变得苍白如雪。就像当年塑雪人的时候一样,女孩的手冻的不能自已,偏偏,曾经如约而至的温度从此失约。躺在担架上的女孩不知道,在那个房间里,曾经深爱的老人已经慢慢化成灰烬,她们都在沉睡,都不知道此刻应该是有多痛,不知道以后各自的生活还会有什么,不知道这个冬天其实冷到骨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