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病榻重逢
作者:简咪      更新:2015-06-26 18:10      字数:4035
  【她笨拙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触到门的那一瞬,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莫泠思,如果我说,执迷不悟的人,是我呢?”那声音如春风般温和,柔软,却如夏雨般清冽,震人心弦。】

  莫泠思骑着大枣回到玉门关时,天已经全黑了。她在入关时歇脚的那家小客栈安顿了下来,用过晚膳后便要了间上房进屋休息。

  大漠的夜晚,就像一片孤寂的海。

  月色渐浓,莫泠思突然睁开眼睛,从窗外跳了出去。

  马厩,除了大枣外,果然还有一匹有些眼熟的大白马。莫泠思蹑手蹑脚地靠过去,轻轻翻过马鞍,马背上赫然出现了一片闪闪的晶光,在月光的照拂下,更是灿烂一片。大白马只顾哧哧地打着响鼻,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莫泠思嘴角微微向上一扬,冷冷道,“鱼儿上钩了……”

  晌午时,莫泠思从房中走出后,便直奔马厩,幸好客栈不大,马厩里的马并不算多,她细细打量了一圈马厩里拴着的十几匹高头大马,然后悄悄从腰间拿出一包曾经在玉璧城买着玩的荧光粉,洒在了每匹马的马鞍下,便急急上路了。

  她不信冷郁珏会真的就此和她分手,他一个如此阴险的小人,做事定会十分谨慎小心,即使自己装得很像,可他一定会心存疑虑,如今看来,他果然还是跟来了。

  莫泠思拿出了那个小罐,慢慢把玩了半天,不禁冷笑一声,好一个珏公子啊,真是好本事呢,竟能弄到这东瀛血蛊虫。

  东瀛血蛊虫。

  一种极其残忍的蛊,它会钻进人的血脉中,慢慢吸食人的血肉,最后血虚而亡。中蛊者则会日日受到肉体撕裂般的苦楚,痛不欲生,直至死去。

  莫泠思阴恻恻地笑道,“唉,珏公子啊珏公子,沐浴多麻烦呐,我会让这些可爱的小家伙直接住到你的血脉中去的!”说罢,她便将马鞍和缰绳上绑满了倒尾草,这种草表面看上去柔软不堪,实则在它的茎叶上长满了倒挂刺,一触碰到人的皮肤,便会扎出血来。做完这一切后,她便摘下了容芷送她的金丝手套,塞进身后的包袱内,然后小心打开了小罐,将那猩红的血虫全数倒了上去。只见那些血虫蠕动了片刻,便钻进了马鞍和缰绳上的倒尾草中。莫泠思转身牵出大枣,把早已写好的信件小心放在大枣的马鞍下,随后亲昵地拍了拍大枣的头,轻声道,“大枣,回长生门去吧。”说着,便狠狠朝大枣的屁股上抽了一下。

  只听一声尖锐的马嘶声,大枣飞也似的冲出了马厩,朝关外跑去。

  莫泠思急忙躲进马厩暗处的一丛稻草内。不一会儿,便见一个蓝色的身影从客栈窜出,急急牵出那匹被莫泠思动过手脚的大白马,矫健地跨上马背,朝外追去。

  莫泠思不禁轻笑出声,“唉,真是草包!”

  说罢,便钻出草垛,随手在马厩里牵了一匹看上去比较温顺的黑马,一个跃身,翻上马背,朝繁都的方向急急奔去。

  四日后。

  莫泠思一到繁都便急急赶往宁王府,可是到了大门口,她却犹豫了。想到他大婚那日,王府内外那刺目的红,她的心就如针扎般疼痛。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自己,算什么?一个故人?一个多情的女子?一个朋友?还是一个扰乱他生活的祸害?

  她不禁忍了忍眼泪,随意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客栈,梳洗一番后,换了一身干净的男装,便朝宁王府走去。

  宁王府上下早已乱成了一片。

  管家急急冲进正厅,朝正座上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禀报道,“王爷王爷,府外来了一个年轻的医子,说是可以治好世子的病!”

  “噢?快快请进来!”正座上的中年男子焦急地在厅内踱来踱去。

  片刻,一个不足弱冠之年的翩翩少年走进了正厅,他微微福了福身,轻声道,“草民见过王爷。”那声音极其清脆悦耳,仿若山间潺潺的小溪。

  中年男子眯了眯眼,只见眼前的少年一身月白罗衣,满头青丝以一根极简的白玉簪束起。他的皮肤很白,眉似细柳,鼻挺如翼,鬓如刀裁,面若桃花。一双明亮的双眸,更是灿若星辰。中年男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他一身男装,但眉眼身段却处处透着女人的气韵,而且甚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面。稍滞片刻,他才带着疑惑缓缓开口道,“你当真能医好本王世子的恶疾?”

  少年低垂着眼帘,淡淡道,“草民愿尽力一试。”

  “放肆!世子殿下金身贵体,岂是你……”管家尖锐地声音从中年男子身后响起。

  “阿南……”中年男子打断了管家的话,他慢慢走到少年面前,寻问道,“你可知世子得了什么病?”那声音不怒自威。

  少年轻轻抬起眼帘,一双明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中年男子的眼,一字一顿道,“为医者,父母心,草民只是不想内心有什么遗憾罢了。”那眼神中是说不出的坚定。

  中年男子突然身子一怔,愣愣地望着少年的眼眸,向前走了两步,喃喃道,“颜儿……?“那眼里是说不出的哀伤和眷恋。

  少年微微蹙了蹙眉,急急往后退了两步,面有愠色道,“王爷,请您自重!”

  中年男子愣了一瞬,转而露出了一个抱歉地笑,淡淡道,“是本王失礼了。”说罢,便转身对管家说,“阿南,带这位小郎中去念思水榭给世子诊脉。”说罢,中年男子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便向内堂走去。

  “念思水榭?”少年不禁有些惊异地重复道。

  “是啊。唉,那里本叫凝芳水榭,世子殿下不知为何,大婚前一月硬是将那儿更名为念思水榭。大婚后也日夜呆在榭中,不肯与公主圆房,更不准任何人出入水榭,直到病倒,唉……”管家叹息道,“小先生请这边走……”

  “念思水榭……”少年失神地喃喃自语道。

  莫泠思不知是如何走到念思水榭的,只见门外整整齐齐站了两排侍女。管家说,世子不喜欢有人在水榭内伺候,大家便在门外候着,如若有事,请郎中尽管吩咐便是。

  推门的那一刻,她的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下。眼前的房间竟是如此熟悉,那每一个布局,每一个陈设,分明就是她的西宸阁。

  她慢慢走近床榻,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毫无顾忌地跃入了眼帘。

  榻上的人儿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皮肤晶莹,如圣洁的明月。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轻轻地抿着,那双总是充满淡淡笑意的眼睛此时也紧闭着,两片浓密的睫毛如枯蝶一般,无力地拂动着。他仿佛是睡着了一样,面容如婴儿般宁静。一头如锻如瀑的黑发,就那么静静垂在床沿边上,没有任何束缚,没有任何点缀,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晕,让人觉得异常温暖。

  莫泠思黯然地坐在床榻边,拉起舒云荒冰凉的手,为他细细把过脉后,从一个随身携带的红色木匣中小心取出了一颗黑色的丹药,塞入他的口中。可舒云荒早已奄奄一息,根本没有力气再咽下运送药丸的水。莫泠思犹豫片刻,轻轻伏下身子,水润的红唇碰上了他冰冷的、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他喉咙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她才起身,为他掖好被角,然后便是静静的凝视。许久,她慢慢伸出一只手,轻抚上那张依旧温润如玉,不染纤尘的脸,她溢满泪水的眼眸中是无限的柔情、疼惜和心痛。

  突然,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一些细碎的声音从口中轻轻溢出。

  莫泠思赶忙起身上前,耳朵贴近他的唇,急切道,“你说什么?云荒,你说什么?”

  从他口中喃喃地传出断断续续的细碎声,那声音好小好小,莫泠思听了许久,才依稀听清,他说,“泠思…不…要…走…”

  只听见啪的一声,一滴豆大的泪滴溅在舒云荒轻闭的眼睛上,顺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滚落下来,很快便渗入他散在脑后的万千青丝之中。

  莫泠思匆忙起身,擦掉脸上的泪。窗外,夕阳残照,树影稀疏。

  入夜。

  天净云空,繁星似锦。莫泠思飘忽的眼神望向夜空,繁都的星星比她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多,都要亮,它们既不眨眼,也不闪烁,是那么恬静,那么安详,一如屋内床榻上熟睡的人儿一般。

  屋内摇曳不定的烛火晃得人眼花缭乱,可莫泠思的心却异常平静。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那么轻轻静静地坐在床榻边守着他,望着他,等着他。

  不知何时,风有些凉了,莫泠思走到窗前,窗外,星光璀璨,她失神地站了一会儿,轻叹一口气,便阖好了微敞的窗子,转身朝床榻上望了一眼。

  而那一眼,在刹那间仿若成了永恒。

  舒云荒清澈的眸子在烛火的闪烁下显得异常明亮。烛光打在他苍白的脸庞上,却有一种淡淡的落寞和疏离。

  莫泠思牵了牵嘴角,唇畔荡起一抹苦涩的笑,“舒云荒,再见到你,真好。”

  舒云荒没有作声,俊逸的眉头微微蹙起,毫无血色的唇紧抿着,一脸的痛心。

  莫泠思只是静静地凝望着他,忽而轻笑出声,许久,她缓缓道,“请原谅我的执迷不悟,对不起,打扰你了……”那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凄凉。

  说罢,她便笨拙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触到门的那一瞬,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莫泠思,如果我说,执迷不悟的人,是我呢?”那声音如春风般温和,柔软,却如夏雨般清冽,震人心弦。

  莫泠思不禁身子一僵,只听那声音继续道,“犹记那夜,冬风凌洌,月下飘雪,寒极冰渊,古松林边,初相见。”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温情。

  莫泠思心中一颤,缓缓转过身,只见舒云荒苍白的唇一张一阖,“那晚,你一袭粉红长衣,傻傻地躺在雪中唱歌,整个山谷里都是你纯净清脆的声音,好似婉转的黄莺。”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异常安宁。许久,方才睁开眼,清澈的眸子灿若星辰,他静静地望着她,一字一顿道,”莫泠思,早在那一刻,你便已令我刻骨铭心了。”

  瞬时,眼泪模糊了莫泠思的眼。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出不了一点声响。

  他们就这样彼此深望着,静默不语。

  忽而,舒云荒眼神一黯,微微低下了头,嗫嚅道,“可我最终,是负了你。”那声音里满是落寞和怅惘。

  莫泠思轻轻拭去脸上的泪,佯装作满不在乎,嘴角牵出一抹浅浅淡淡的笑,“为何不与公主圆房?娇妻在侧,世子殿下岂能如此不解风情?”

  “我只是想顺从一次自己的心罢了。”舒云荒抬起眼帘,飘忽的眼神轻轻掠过莫泠思的脸,那眼里竟是说不出的苍凉,一片荒芜。

  莫泠思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耳边驰骋而过。她只是静默着,凝望着,不敢动,更不敢眨眼,她害怕一动,泪水便会奔腾若海,肆流成河。

  “舒云荒,不管路有多苦,如若你坚持,我便不认输。”兀地,她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语气中是满满的坚定,着实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舒云荒不禁一愣,许久,他又笑了。笑得一脸释然,一脸恬淡,他轻声道,“泠思,我们一起去看星星吧。”

  莫泠思错愕地望了望他,犹豫片刻,便打开了窗子,喃喃道,“晚上风大,多披件衣……”

  “不是在这里。”舒云荒打断了她,稍顿,“我想去卓雍错!”那声音异常温情,是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

  莫泠思身子一怔,唇畔溢出一抹浅笑,恍惚间,坚定地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