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又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那邪气十足的声音缓缓飘进她耳中，回荡着无限的怅然，“不知为何，看见她笑的那么快乐，我便心甘情愿的成全她的幸福。”】

  腊月将尽，大雪却依然纷然。冬日的天总是灰白的，即使是晴天，天空也好似蒙着一层面纱，叠叠密云中的倦阳光辉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莫泠思正趴在梳妆台前，有些失落的朝窗外张望着，“舒云荒，你瞧，大雪把我们的秋千都埋掉了。”她依旧喜欢连名带姓的唤他，可是却让他觉得异常亲昵。在他耳中听来，那是一种属于小女人的娇憨，更有一种出自小妻子的依赖。

  “不怕，等开春了再扎一个给你。”舒云荒带着淡淡笑意的脸从手中的书卷中抬起，他宠溺的望着窗前的人儿，“扎个更高的，如何？”

  “当真？”莫泠思稍有黯淡的眸子里闪出一抹晶光。回到卓雍错后，她便缠着舒云荒扎了个秋千，她喜欢荡秋千，喜欢飞在云端的感觉，每每荡入空中，她总是咯咯的笑个不停，一次又一次放声大呼“舒云荒，高一点，再高一点……”听着耳边呼呼拂过的清风，回头望向他温润如玉的笑脸，她总是有一种由心的快意。

  “不知春什么时候来呢。”莫泠思喃喃道，目光中涌现出些许期待。

  舒云荒微微扬起唇角，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梳妆台前，环臂抱住正托着腮，若有所思的人儿，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头，眼中的光芒如繁星般温和灿烂，调侃道，“有娘子在此，为夫的生命便四季如春。”说罢，便在她的颊边印上了一个深深的吻。

  “哎呀！”莫泠思惊呼一声，耳根一阵通红，她转过头，认真的望着他，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突然，她抱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夫君，刚刚有个丑八怪亲了我。”那语气是说不是纯真。

  舒云荒的嘴角扬得更甚了，他拉过梳妆台上的铜镜，望着镜中的两个人影，戏谑道，“唉，看来为夫蒲柳之姿已入不得娘子的眼了。”

  “世人都传夫君相貌平平，但在为妻眼里看来，也不算太差啊。”莫泠思眯着眼睛，笑得一脸奸诈，“来，让为妻给夫君描描眉，涂涂脂粉，好好装扮一下吧。”说罢，便不顾舒云荒脸上的惊异，兀地起身，一把将他按在梳妆前的凳子上。然后学着他的模样，转到他的身后，环上他的双臂，将下巴轻轻抵他的肩头，依旧对着镜中的两个人影，咧着嘴，阴恻恻道，“很快，夫君的蒲柳之姿就会变得倾国倾城了，到那时可不要嫌弃为妻貌不惊人噢。”

  舒云荒看着她一脸的狡黠，哭笑不得道，“好好，为夫再此先谢过娘子了。”

  莫泠思先散下他如瀑如墨的长发，拿起桌上的晶角玉梳轻轻打理着，一缕缕，一丝丝，动作亦是温柔不已。忽而，她嘴角缓缓勾起，修长的手指笨拙地为他挽了一个松松散散的垂挂髻，又叉了两只包金的玉簪，别了两朵俗艳的粉红色绢花。随后，和他一起对着铜镜看了又看，突然“噗”的一声，捶桌大笑起来。

  舒云荒望着镜中自己那不伦不类的模样，不禁苦笑道，“娘子，为夫已是有家室的人了，怎可再梳这未出阁少女的垂肩挂髻？”

  “那让为妻给夫君梳一个百鸟朝凤髻，如何？”莫泠思强忍着笑，那笑颜是极其的妩媚。

  “噢？百鸟朝凤？娘子的手还真不是一般的灵巧呢。”舒云荒双臂环胸，调侃道。

  “哼，可不要小瞧我。”莫泠思趾高气昂的晃了晃手里的梳子，扯下绢花，又开始琢磨起舒云荒的发髻来。可她犹豫了半天，梳了又梳，梳了又梳，却终究不知从何梳起。“算了算了，我看你梳这个垂挂髻就很好了，还是先画眉吧。”莫泠思闷闷道。

  舒云荒从铜镜中望着莫泠思明亮的眼眸，宠溺道，“但凭娘子处置。”

  “什么处置不处置的？说得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似的。”莫泠思翻了个白眼，不满道。说罢，她便颤颤悠悠的拿起眉笔，朝舒云荒黑密的云眉探去。

  舒云荒的眉看上去并不凌厉，少了些许男子的戾气，反而多了一股淡淡的柔和。莫泠思看着这精雕般的眉眼，不禁有些为难，其实她平日里从未画过眉，如今拿上眉笔，左思量，右思量，却迟迟下不去手。

  “怎么？娘子，莫不是为夫的眉眼已到美轮美奂的地步，无需再锦上添花？”舒云荒笑的一脸惬意。

  “怎么可能？为妻只是在思量，是该给夫君画鸳鸯眉还是远山黛。”莫泠思撇撇嘴。

  “不如就画逐烟眉吧。”舒云荒笑的一脸阴险，“以前在银月宫，见娘子画过逐烟眉，为夫甚是喜欢，今日为夫也想请娘子亲手为为夫画一道逐烟眉。”

  “啊！”莫泠思低呼一声，暗暗想，这该如何是好，其实自己根本就不会画什么逐烟眉，舒云荒在银月宫那日，是自己硬缠了絮儿画的眉，梳的妆。她努了努唇角，笑的有些心虚，“好好好，就逐烟眉，为妻定不让夫君失望。”

  舒云荒闻之，不禁微微扬起了嘴角。莫泠思有几斤几两重他是再清楚不过的。看她整日梳的歪歪斜斜的发髻和不施粉黛的面孔便可知，不要说逐烟眉了，估计她连倒八眉都不会画。

  莫泠思有些紧张的握了握手里的眉笔，仔细回想着逐烟眉的画法，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握着眉笔的手不要抖得太厉害，她整齐而雪白的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眉头微微蹙起，慎重的画下了第一笔。逐烟眉的笔触本是十分轻盈的，袅若含烟，缥缈虚空，可莫泠思毕竟是第一次动手，三下两下，就不知画成何物了。

  当舒云荒看见铜镜里映出两道歪歪扭扭的大刀眉时，惊呆了。

  镜中人儿浓重的粗眉连结，气势如虹，竟似山匪悍盗一般，透着一股蛮野粗犷的气息。他曾是料想到莫泠思画不出逐烟眉的，顶多比着葫芦画瓢，描个三分像，却没想到，她居然将自己画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是谁了。舒云荒不禁苦笑道，“娘子，为何为夫觉得这逐烟眉与娘子曾画过的很是不一样？”

  “哎哟，夫君是男子嘛！男子的逐烟眉就该是这般的！如若跟女子一样，眼若水波眉若烟，风情万种，妖娆妩媚，早就被心生歹意的恶人卖去男伶院做小倌了。”莫泠思满脸无辜，振振有词的说道，一双泛着闪闪晶莹的大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

  “那为夫谢谢娘子好意了。”舒云荒牵了牵嘴角，努力挤出一个笑，“娘子就不怕为夫被别人捉去官府，举报为夫心生歹意，拐了人家俊秀的男子，卖去男伶院做小倌？”

  “怎么会？看看夫君这眉眼，啧啧，一看便知是正气凛然的正人君子，风度翩翩，一脸英气，气质非凡。”莫泠思笑的一脸谄媚，讪讪道。

  舒云荒闻之，情不自禁地又朝铜镜中望了一眼，瞬间嘴角抽搐了几下。正气凛然？正人君子？风度翩翩？一脸英气？没看出来。不过要说这气质，倒是真的“非凡”了。

  “来，夫君，为妻该为你点绛唇了。”莫泠思拿起了唇红纸，伸手固定好舒云荒的下巴，阴恻恻地笑道，“不如，今儿个就画个梅花妆吧，夫君气质这般高洁，最适合梅花妆了。”

  莫泠思翘着染红的手指，小心翼翼的在舒云荒薄薄的唇瓣上描绘着，继而又一点一点的在他粗犷的眉间专心点缀起来。鲜艳的红心在粗黑的横眉中显得异常滑稽，红里还混杂着黑，活像一个街头杂耍的的丑角儿，模样实在不堪入目。随后，她又在舒云荒白皙的脸颊上涂了一层红红的胭脂，端详了片刻，笑眯眯道，“美人夫君，今儿个你可真是貌若天仙啊，让为妻心动不已。”说完，便毫无顾忌的捧腹大笑起来。

  舒云荒看着镜中的自己，彻底傻眼了。随即，他嘴角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立刻换上一副魅惑的神情，佯作娇羞的靠近身后笑的直不起腰的莫泠思，嗲声嗲气道，“那娘子现在就要了为夫吧。”说罢，不等她反应，便一把打横抱起她，朝床榻走去。

  “不要不要……哈哈……”莫泠思使劲挥舞着手脚，挣扎着，可回头看见舒云荒那副装扮，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要不要……丑八怪……舒云荒是丑八怪……哈哈……”小筑内传来源源不断的嬉笑声。

  “娘子，来，亲一个……”

  “不要不要，丑八怪，哈哈……”

  “娘子，是你说喜欢为夫这副模样的嘛……”

  “哈哈，舒云荒是丑八怪，哈哈哈……”

  门外，飘满雪的天空中，愈加厚重的密云间，散出了一抹残光，好似一道银闪闪的霞带，垂挂在灰暗的天际，异常炫目。

  一抹艳丽的紅影伫立在小筑门前，如锻如瀑的墨黑长发随风四扬。他静静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没有动作、神情，亦没有言语，许久，才悄无声息的离去。

  九祁山下。

  洁白平整的雪地上，徒留下两行凌乱的马蹄印。

  “尊主，为何不进去？”一个紫衣女子淡淡道，她不施粉黛，满头青丝仅用一支简洁的玉簪绾起，一脸柔弱的病态，腰间却挂着一柄泛着幽幽光泽的青色长剑。

  回答她的只有嗒嗒的马蹄声和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一声轻轻的叹息响起，“我只是想看看她。如今，她快乐，我便安心了。”那邪魅的声音极轻极轻，在空旷的山路上，显得异常悠远。

  “那如今，你又快乐么？”紫衣女子轻柔的声音缓缓道。

  “朔月！”魅惑的音色里透着隐隐的不悦。

  “尊主，你既爱她，为何不杀了她的情郎，把她抢回来？”紫衣女子不解的问道。

  沉默，又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那邪气十足的声音缓缓飘进她耳中，回荡着无限的怅然，“不知为何，看见她笑的那么快乐，我便心甘情愿的成全她的幸福。”

  紫衣女子若有所思的望着那抹有些落寞的背影，紧紧的抿着嘴角，不知不觉中垂下了眼帘。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直以来心甘情愿守护、成全，只希望他可以快乐。